【玉露】不识爱恨(三)
润玉实在没想到邝露会以身犯险,百年前那一战,邝露差点魂归天地,在那之后,她仿佛是吃了教训,安安静静的呆在家里养伤,仙丹秘药来者不拒,惜命的很。
可这位被他看作惜命的人,此刻却在以命相搏。他自诩看透人心,此刻却无法理解邝露所为。
而现实也来不及让他去思考原因,他只能先打断邝露的法术,替代她为龙珊保持那一抹清醒。邝露被他抱在怀中,却没有半分羞涩,甚至都没将注意力放在这上面,只盯着龙珊看了好一会,发现她正逐渐清醒,才缓和了神色。
帮人破除心魔是件十分耗费灵力的事,即便润玉这些年法力精进不少,还是在结束后晃了晃身子。
邝露依旧未有察觉,推开润玉扑到龙珊面前问她:“龙珊,你怎么样?”
龙珊对她露出一个疲惫的笑:“不怎么样。”
邝露见她果真清醒了,长长抒出一口气,终于露出笑来:“能知道自己不怎么样,那已经很好了。”
润玉没有打断她们的叙旧,颇为冷淡的看着邝露将龙珊安顿好,待到邝露完成一切,低眉顺眼的来到他身边,他才冷声说了句:“回七政殿。”
回到七政殿后,邝露不等润玉说话,便跪在了地上,润玉的眼里看不出情绪,冷淡的看了她一眼道:“跪着做什么,起来。”
润玉让邝露起身,可邝露却不敢,她虽欲做个忠臣,但到底做不了一个坦坦荡荡,毫无秘密的忠臣。
“臣犯下大错,无脸起身。”邝露道。
邝露以为他会生气,却不料润玉只是冷淡。
润玉不在勉强,越过跪着的邝露,坐到案牍前,平静的问她:“那妖兽是怎么回事?”
邝露低着头不敢看润玉,心中计较许多,却一个字也不敢说,龙珊若只是普通妖兽倒也还好,偏生不止这样,她若说出百年前的大战,势必要将龙珊身份和盘托出。
润玉看着底下惶惶不安的邝露,不悦的情绪终于在他的脸上显露出来,他一向知道邝露是有点怕他的,可这怕却在不知不觉间变了味道。
从前邝露怕他,是怕他扔下她,她的胆小怯弱全来自于她的不舍离开;而如今邝露怕,却是怕他惩罚她,她的畏缩惶恐是因为惧怕自己身上的煞气。
润玉心头烦躁,伸手端起了放在一旁的茶杯,而这一碰,却更加剧了他心中的不满。
往日邝露服侍他,总怕他饮了凉茶,是以会在杯上施个小法,让茶保持温热,昨日邝露归位,可这茶却没有归位。
润玉忽而想到旭凤质问他时,他说:“我也曾爱过,可有一天,那爱突然冷了。”
邝露自他还不受宠时便跟着他,如今也有千余年了,这千年来他从未想过,邝露的爱,是否有一天也会冷。
他原以为自己是不在意这些的,他的心思全然放在了另一个人身上,即便她伤他至深,他也愿意永永远远的记得她,至于邝露如何,又与他何干。可现在,他却在意了。
他这一生似乎总在失去,那些他原来有的东西,仿佛都已经消磨干净了,若要他找出同以往自己的联系,怕也只有邝露了。
于是他放下心里的那点不满,问邝露道:“邝露,你跟着我多久了?”
邝露俯低身子,含糊道:“已过千年了。”
她不记得了。润玉想,若我问她是何时入得璇玑宫,她怕是答不上来了。
润玉没来由的心慌了,他控制不住的想:“她是不是想走了,她是不是也要离我而去。”
便是这一点点的心慌,让他脱口问道:“你跟着我很久了,我也不该拖着你。邝露,我欲册你为天妃,你意下如何?”
邝露又惊又惧,几乎立刻将头磕在了地上:“陛下莫开臣的玩笑,臣虽敬重陛下,愿为陛下赴汤蹈火,可此事,却恕难从命。”
“你不愿。”
“我不愿。”邝露实在怕极了,甚至连她自己都不知在怕什么,只知道那种惧怕让她的骨血都沸腾了起来,让她每一处毛孔都喊叫着拒绝。她太过害怕,便没有意识到润玉那句“你不愿。”只是润玉自己的喃喃自语。
润玉没有接着她的话发声,邝露也便不敢抬头,他们两人一个卑微的跪着,一个高高在上的端坐,却叫润玉觉得,他才是俯首等待发落的那人。
他看了邝露许久,只这般静静看着,心中起起伏伏,似乎想要弄清楚那些颠倒的心思从何而来。
日落月升,那些飘散出去的思绪终于一点点的聚集成他想要的答案。那是一种非常复杂的心思,千回百转,连他自己也不知那个牵引着的主力是什么。
但润玉知道,跟了他千年,见证他从夜神变为天帝的邝露,是决计不能离开他的视线的。于是他旧话重提,将两难的选择放到了邝露面前:“天妃和忠臣,你总要选一个做。”
“邝露,抬起头来,告诉我你的选择。”
邝露缓缓抬头与他对视,她的眼里全是纠结,最终,她长出一口气,将百年前的事缓缓道出。
百年之前。
黑夜浸染了整个天宫,一片沉沉黑色中,唯有两处还亮着灯。
一处是天帝陛下批阅奏折的七政殿,另一处则是收藏了天下奇书的省经阁。
邝露在期间穿梭寻觅,终于寻到了有关珊瑚独角兽的记载。
若要说这珊瑚独角兽,邝露也并非一概不知,她生在太巳仙府,千年来又帮着润玉处理了不少事物,六界内有名有姓的生物,她都能说出名堂。
只是这次出现的珊瑚独角兽明显不是众人熟知的那只。传说珊瑚独角兽周体通红,似犀似兕,头顶弯月珊瑚角,眼烁幽蓝精目光,端的是君临天下,唯我独尊之态。
而此番上报发现的珊瑚独角兽,却是一身粉色,虽也似犀似兕,但头顶之角只有短短一节,性子更似个爱玩闹的孩子。
上报者猜测,这还是只未成年的珊瑚独角兽,所以体态娇小,威严不足。可这六界中看过珊瑚独角兽幼年形态的,不是归隐难寻便是身归天地,根本无处询问。
邝露无法,只好来省经阁碰运气。若真是珊瑚独角兽兴风作浪,于情于理都应禀报天帝,可若只是只未成年的小家伙,禀报天帝就有点小题大做。
邝露心知润玉因千年前那一场劫难,身子早有隐疾,所以许多事,她能代办便不愿去惊扰润玉。
只不过这次她轻敌了,这的确是一只幼年珊瑚独角兽,却又不只是珊瑚独角兽,她的身体里,还流淌着龙的血液。
龙珊是错误结合下的错误产物,又常年被幽禁封印在怨气极深的深海之渊,便极易被体内心魔控制。
“为什么不要我!为什么封印我!”与龙珊对战之时,她不断的怒吼着这两句话。
而当邝露欲下死手时,却听她喃喃一句:“什么女战神,什么为苍生。”
邝露神思一凛,瞬间想到了一个人,或者说,一条龙,那是他们家的禁忌,是钉在他们良心上的一根刺。
那是他们曾经的荣耀,也是他们如今的耻辱。
邝露收起杀招,开始寻求机会唤醒龙珊的意识,在不断躲避之后,邝露终于找到一个机会,以灵力直射入龙珊眉间,企图用自己的灵力,帮龙珊压住心中的邪气。
但龙珊的思绪太过纷杂,邝露不得不调动出全身的力量,两股力量此消彼长间,邝露窥见了幼年龙珊的记忆。
她看到龙珊父亲的绝情,也看到龙珊母亲的癫狂,她看到那个原本高高在上的女战神,成了泥泞中被踩碎的一朵花。
那是求不得的苦痛,也是幡然醒悟后的后悔与绝望。
“你看我都做了什么。”那个女人用手抹干净龙珊的脸,“珊儿,人总是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的,我错的太多,已经偿还不起了。”
龙珊呆呆的看着她的母亲,看着她一边哭一边不断呢喃:“我还不起了。”
然后她就被自己的母亲,封在了深海之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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